在书法界,提起《中国书法》30年,许多人都有话要说。作为一名老读者,我以重读几十年《中国书法》杂志作为一种默默的庆贺方式。几天下来,从1982年的创刊号到2012年第10期,重翻一过,感慨良多。譬如,1986年邱振中先生关于章法的构成的讨论、1990年前后熊秉明先生关于书法内省心理研究教学法的探索等等在当年都令我辈感到新奇,至今还影响深刻;同样,黄惇先生关于董其昌书论的研究、朱关田关于唐代书法的讨论等等,直接刺激了我在书法学习中的史论研究兴趣。可以说,我的书法兴趣与书法学习道路,离不开《中国书法》的熏染。时至今日,许多当年活跃在杂志上的书坛老人纵然已经驾鹤仙去,但重读杂志,他们似乎音容宛在;曾经活跃在杂志上的青年才俊虽然也有不少已经淡出书坛,但在20余年前初出茅庐的许多书家却以更加成熟的姿态与更优异的成绩活跃在当下。就我来说,则从一名忠实的读者,附加了偶尔的作者身份。我在《中国书法》杂志的第一篇文章是关于徐无闻先生的介绍文字,其后关于20世纪书法的讨论以及介绍章草书家吕洪年的文字等等则是近几年的事情,推介我的文字则是编辑部的厚爱。记得当初读到《中国书法》的时候,如果见到有朋友的文章、作品刊发,便会激动不已,常常暗下决心要写出好文章登在杂志上。等到近年来这种机会增多的时候,却又犯难了,唯恐混沌凿窍般胡说。虽然,此文权当读书笔记,以作《中国书法》30岁之贺。
在我看来,30年《中国书法》,是中国书法界关于传统与现代、继承与创新的观念史,关于时代书风的创作史。
首先,关于继承与创新的话题。
19世纪中期以来,中国人对于传统文化的自信力在某种程度上受到冲击,传统与创新的话题一直在包括书法界在内的中国知识界引起关注。在对待经典的问题上,舍弃王羲之偏爱郑道昭、舍弃《兰亭》而取法穷乡儿女造像一度成为时尚而贯穿一个多世纪。人们在对待书法赖以存在的汉字与毛笔的态度上也显示出前所未有的决绝。抛弃汉字的主张与废掉毛笔的观点一样冲击着人们敏感的神经。废弃书法的观念在情感上虽然难以被书法家们接受,但废弃汉字的各种探索却在很短的时间内集中地冲击着《中国书法》办刊以来的读者群。现代书法与传统书法之间究竟有何关系,无疑是《中国书法》早年必须面对而且解决的问题。与此类似的书法界对于传统与创新的态度始终是杂志关心的话题。
回首30年《中国书法》的发展历程,编者们始终将中国书法的传统作为书法发展的基石,即便在现代书法刊登得较多的时代。因此,几十年下来,关于《兰亭序》及其相关问题的讨论文章较多,直到今年第一期具有总结性意味的《兰亭》专刊,或许说是阶段性的句号;关于赵孟頫、董其昌、吴门书派等传统书法家及其流派的讨论,有海内外专家的专文,也有更多的图版刊发。在当代书法家的推介上,沙孟海、启功、林散之等等20世纪书坛代表性人物常常成为杂志的介绍重点。不过,在前20年,读者们或许更为关心的是创新问题。由于编辑们的选择,关于创新的讨论从一开始并没有出现一边倒的情况。记得较早讨论现代书法展览的文章里头,白谦慎先生的“欲变而不知变”的论断就切中要害而富有启发性。或许,后来白谦慎先生关于当代书法发展的系列思考与当时的小文不无关系。书法经典图片的选择刊登与重点推介是《中国书法》贯彻始终的一个特色。这种重视传统的风气或许与其作为机关刊物的性质有着密切联系,也与其弘扬传统文化的旨趣密不可分。不过,必须承认的是,相比而言,关于创新的话题更符合年轻读者的口味。《中国书法》用了许多篇幅刊登介绍了探索性的书法创作与研究。现代书法、新文人书法、学院派书法、流行书风、广西现象、智性书写等等具有探索性质的书法创作倾向都在其中找得到文章、图片。探索性强的作品与倾向往往具有争议性。今天许多倾向或许已有定论,但当年身在其中的讨论,或许并不总是呈现理性的一面。回首看来,书法的历史演进,总是以许多探索者的付出为代价的。或许,多年来的历史已经或将继续证明,历史总是垂青于那些有思想的艺术家。总被时风裹挟而进的书法家,多半会随风而隐;而掀起时代风气的书法家,多半会在时风过后另辟蹊径,再寻出路而更加接近成功。
其次,关于时代书风的引领问题。一般而言,《中国书法》的文章对于书法爱好者都有着引领作用。其一,促进个人创作。多年来,作为机关刊物的《中国书法》一旦刊登书法家个人介绍,似乎就有着被书坛推举的意味。于是,许多刊登过专题介绍的书法家在感到荣光的同时又往往以此鞭策自己,不断奋进。当代书法界的代表性人物多半有此成长经历。其二,推动地域书风。几十年《中国书法》所推介的书法人物,往往成为其时其地书法家学习的楷模。就笔者所处的重庆市而言,清代书法家龚晴皋曾经出版过专题;当代书法家中,刘孟伉、先师徐无闻以及周永健、屈趁斯、1997年重庆青年书家19人晋京展等都曾予以推介。这对于推动地方书法的风格取向与发展无疑有着积极作用。其三,推动临摹范本的改进。随着印刷技术的进步与刊物的改版,《中国书法》由80年代的4个印张的黑白印刷为主转向目前四色印刷18个印张的大杂志,见证了印刷术在当代的发展。正因为此,黑白印刷的较为模糊的杂志在近年变而为印刷精美的彩色杂志。许多彩印作品也成为书法学习者们临摹的对象。由于印刷技术的进步,许多书法作品的精美的点画形态与精巧的结构成了书法家们竞相摹拟的对象。近年来,舍弃穷乡儿女造像等碑派学习的书法家日益增多,以致于当今青年书家鲜有纯粹的碑学家,与此关系密切。其四,促进书法学习者的思考。观点不一的学术论文,取法各异的书法作品,立场不同的褒贬文字,常常在一期或几期内连续刊发,必然引发读者的深入思考。这种思考虽然可能在一定时段内引起读者在观念上的纠结与实践上的无所适从,但从长时段而言,这恰恰是催生富有思想的艺术家的有效手段。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细而论之,《中国书法》在诸多困难面前始终保持学术与艺术并重、传承与创新兼顾的特色,难能可贵;大而论之,正是中国书法在新时期的大发展促长着《中国书法》,而《中国书法》又适时地引领书坛完成着其历史使命。“三十而立”,风格独特的《中国书法》一定会在新的历史时期有更大的发展,为新时期书法艺术的繁荣再立新功。(作者单位:西南大学文学院中国书法研究所)